丁沟老街那一片记忆

刘立忠

丁沟集镇中心东迁后，原来的那一片街区就成了老街。老街上有两条河，一条南北流向，一条东西流向，两条河在此交汇，呈丁字形，丁沟地名可能正源于此。

丁沟老街能称得上“老”，一是有“新”相对应，更重要的是因为确实有其历史。要说其历史，必须要说说穿过老街的两条河。因为水是生命之源，无论是生活起居，还是交通出行，两条河在此交汇，人们自然也就选择在此栖居。

东西流向的河，人们都习惯称为丁泰河，顾名思义，贯通丁沟和泰州。听奶奶曾经说过，爷爷去泰州看病就是坐船去的。很久以前，丁沟及周边百姓大凡去泰州，都是坐船走这条河。我们的庄子就在河岸上，庄上几位老人说过，这条河来往的船很多，但对这条河的历史，则是语焉不详。至于这条河是大自然原本就有的，还是人挖的，相关文字记载更是一片空白。

南北流向的是三阳河，这条河还是可考的，建于公元587年，距今已1400多年。其实此“三”非彼“山”，本名应为山阳河，古名山阳渎，因为北起山阳县（今淮安境内）。《隋书·高祖纪》记载：开皇七年（公元587年），开山阳渎以通漕运。《通鉴》也有记载：开邗沟自山阳至扬子江。山阳渎即古邗沟，是隋大运河的一段，从茱萸湾邗沟东至东陵（今宜陵）老通扬运河，再折北经樊汊（今樊川）奔高邮，入宝应射阳湖，达淮阴之山阳，与淮河相接。山阳渎的开挖，为隋文帝平定陈朝而统一天下解决了大军物资供给的便利。关于山阳河还有些传说，明末清初诗人费锡璜《山阳河记》云：丁沟一带，“昔有仙人牧山羊于此，羊迹逶逦沿而为河，羊首东而尻西”。故山阳河又名山羊河。又有传说，古有一仙人从南向北牧三只仙羊，一路羊足过处即成河，故名三羊河。

在陆运不甚发达的时代，贯通东西南北的两条河给丁沟带来极其便利的水运条件，两河交汇之处便成了商品集散贸易地，丁沟老街也由此而生。到我记事时，老街还是街，繁华如从前。

老街以八字桥为中心，是两座桥，一座跨丁泰河，一座跨三阳河，两桥呈八字形状。因为两座桥，老街被划成了相对独立的三片。

两座桥之间的为中片街区，中间正对南北桥的是大会堂，用作开会的时候不多，多用作放电影。每逢有电影放映，老街上就特别热闹，男女老少，像赶集似的。放电影通常在晚上，过年则很特别，从中午到晚上，一场接着一场放。大年初一这一天，更是一票难求，买到票的，没买到票的，把两座桥之间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。小孩子特别多，早上在庄上挨家挨户忙拜年，下午就上街，主要就是看电影，用压岁钱买上一两二两用报纸包着的瓜子，白天买不上票，就等晚场。不看上一场电影绝不想回家，过年不看场电影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

大会堂后面是机关食堂，两边有两个饭店，一个叫时新饭店，一个叫新风饭店。那时候进饭店吃饭叫“下馆子”，对我们学生来说，口袋无钱，下馆子则无缘了。新风饭店东侧是一家老浴室，大家都叫它澡堂子，一年只开三季，夏天不营业。小时候能进浴室洗个澡也是极为奢侈的事情，十天八天能洗上一次就不错了，每次都顺便在街上吃上一碗凉粉，买个油端子，要快活上几天。

这片街区中间还有几家住户，地地道道的街上人，吃的是国家粮。那时候班上有几个街上同学，老师经常拿他们教育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孩子，要努力考大学，乡下的跟人家街上不一样，你们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。老师还说，三泰的孩子就是把“别忘了你是农村户口”贴在墙上，挂在帐子里。那时候在我们的心目中，上大学就能转户口，捧上铁饭碗，吃上国家粮，街上就是我们的远方。

八字桥西是商业区，从桥向西走，供销社、布店、鞋店、剃头店、生资公司，一个接着一个，商业非百货商店莫属。百货商店西边，从南到北是露天市场，南边是菜场，北边是物资交易市场。北边那一片叫张家街，多次听张家后人志桐先生说，那一片原来都是他们张家的，早年还有戏台子，张端礼先生所作《丁沟竹枝词》写有：“河西有座张家庄，开阔空前大广场。每隔三天逢集市，人山人海闹洋洋。”八字桥西沿河也是一条街，书店、酱菜店、药店，还有茶水炉就在这条街上。河西老街的道路，除了主干道，沿河路、小巷里的路都是石板铺成的，“丁沟老街三条石，车来人往不变色”，石板下面是空的，雨水可以防积水，冬天下的雪也化得快。

八字桥南则是政府办公区，说政府，其实就是一个公社办公地而已，当时也没有今天的七站八所，人员不多，办公场所就在一个巷子里，巷子狭长，石板铺的路。印象中从没有去过，后来政府搬了，更少人去了。

岁月流转，老街繁华落尽，于我而言，老街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。在老街旁边的学校读书的时候，老街有几个好去处。走过那段梧桐路，出了学校南门，就上街了，最近的是一个酱坊，据说是王姓老字号。酱坊旁有一户人家是租书的，起先租小人书，一分钱一本，买不上书，就租书，我记得最早接触《三国演义》等四大名著，就是四套连环画小人书。后来流行武侠小说，就改租武侠书，金庸、梁羽生、古龙，堂屋里满是的。一批男生都成了武侠迷，有一次，班上有个男生竟在晚自习课上看起了《书剑恩仇录》，班主任悄悄走到他身边，如痴如醉的他竟然毫无察觉，“看的什么，给我！”接下来的晚自习，那个同学忐忑不安，就等着一阵狂风暴雨，可班主任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把书带走了。第二天，那个同学没等到批评，只等到班主任叫他拿下一册去换，原来班主任也是武侠小说迷。有些同学不仅迷上了看，还悄悄地写起了武侠小说。

再往西走，大会堂南边巷子里有家做康乐棋生意的。中午没有自习课，一些同学丢下饭盆就匆匆而去，唯恐赶不上，人多时就通过比赛决定上与下，赢者上输者下，我技不如人，更多的时候只有旁观。徐晓彬毕业三十年后作诗回忆：“镇有文化站，捣球不记盘。武侠正流行，三顾小书摊。”慨叹当年求学“生活苦中乐，懵懂忙里闲”。

那时候没有多少人家有收音机，桥西的百货商店也是一个好去处。每天中午，大人小孩早早围在卖电器的柜台前，听刘兰芳说《杨家将》《岳飞传》，里三层外三层的，一开始他一言你一语，叽叽喳喳，收音机一响：“上回书说到”，即刻安静下来。后来读到刘鄂的《明湖居听书》一文，白妞出来前，“满园子里听来都是人声”，白妞出来后，“就这一眼，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，比皇帝出来还要静得多呢，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！”对这段文字，因为有过亲身经历，理解起来就很容易了。就在大家沉醉不知归路的时候，一句“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”，大家都在一片“唉”声中作鸟兽散。第二天还会不约而至。曾经青春的我，这几处也是喜欢的好去处。

中学毕业后，街中心东迁了，老街就很少去了。几年前95岁高龄的孙仁美老师故地重游，陪老人漫步老街，每走一处，老人总要驻足，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一行人讲讲他在老街的经历见闻，老街的繁华和烟火。当我们走进寂静小巷，踏上深处一段仅存的石板路时，孙老师连声说道：“这就是老街！”“留不住全部，有一点也好……”感叹中，虽有少许的遗憾，但可以感觉到老师一定回到了曾经的从前。

“只是看了你一眼，就已确定了永远”，更何况曾经走过千百次的老街呢？老街，记忆永恒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