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到江畔处处鲜

晴  川

春江水暖，汽笛声声。堤上，已是花红柳绿一团新。临近中午的太阳照在脸上，有点小燥热，江边林中穿出阵阵微风，也是知情识趣，让人感觉舒爽惬意。

小城有名的洲八样，春鲜，都是绝味。旧鲜多不觅，新鲜却增不少。水沟清浅，蒌蒿正长，虽在野外，却与人亲近，人烟旺处长得格外好，味道如常格外香。没人气的地方味道则叽苦。野蒿无疑是拟态高手，仿了蒌蒿身与形，便忘了真假，常陷戏里。一位穿着端庄的阿姨坐在草地上，身边竹篮里小半下，蓬松柔软，她小心挑拣的正是这个。我告诉她错了，她笑笑，却不理会。

蒲公英最随性，似乎从不问地方，不问季节，都能很好地生长，尤爱与路边匍地草为伍，并且不爱扎堆，极少能见两棵依傍，此时正娇嫩，贴地长，也有开了花，黄黄一篷，向天支楞着，摇头晃脑，颇具神采。也见人挑，这一棵蹦到那一棵，宝贝似的挖出，剔净，入袋，才知道也能吃。

令我惊讶的是，这里竟然也长野蒜，就是《诗经》里大名鼎鼎的薤白了。以前常来，却从未曾见过，或许未在意。我蹲身一揪，便出来了，一整棵，咕一下，又咕一下，极有弹性，叶有细茸的清晰绿色，留得一手香。茎若蒜头，白玉凝脂，则是形小。前日偶读一文《说藠头》，藠头未见过，不知何物，但感觉两者应系同属，至少同科而异名，都是春日美馔。我见美味走不动路，却向来不求甚解，味美便觉是至境，哪有闲情追根求源弄它个誓不明白不罢休呢？

江堤的春天野蔬，主角还得数荠菜。只是挑的人多，又持续不断，蓬勃柔嫩的姿影已是难觅。友人倒是乐观，说不急不急，一会儿就啥都有了，走慢些，仔细看，啥都有。并非人人都慢得下细得来，于是常常错过。老生的倒是见到不少，花开成片，支了硬莛，星白细碎，像雪米抖落一青伞。见人采摘，甚是诧异，一问，说是回去煮鸡蛋，“荠菜煮鸡蛋，赛过仙灵丹。”啧，退而求其次，反而收获颇多惊喜，世间万物常常这么神奇。

春天的江边风和日暖，动静皆宜。静的是树，如柳，密麻整饬，枝条纤长细软淡绿，斜着鸣禽；动的是人，“长江水边多丽人”，三三两两，袅袅婷婷，裙裾飘飘，说笑，慢走。孩子似乎永远在奔跑，纸鸢只只停碧空，燕雀嘤嘤乱其中，天然一幅春剪水墨。天还凉着，那边有人白足浪里戏水，这边有人单衣薄裳抖音忙直播，扭的腰肢，甩的长发，润声唱和，竟有七八处。一江春水为背景，一眼春花在旁白，一片春色来作陪，激越的，舒缓的，都是春的旋律。

赶家的路上，回望江畔，满眼里都是春意葱茏脚步松慵。那位端庄阿姨还坐在那儿，默默捡拾她的野蒿，好像不知疲倦何物，这样无休止地把玩便是一生。我再次走近她，想打个招呼离去，却见她的身边蹲卧一位年轻女子，伏其腿间，眼角居然爬着泪痕，心里一颤，就止住了脚步。心说：一定是在某个春天写过什么深情故事。果然，有人耳语：去年她夫君采蒿时不慎滑入江中……唉……不知谁在安慰谁。这或许才是真实的春天吧，常常甜蜜喜人，也常暗结隐疼，但总有一个春天是你的，锥心蚀骨，不枉此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