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 花 去

王  敏

春天里，总是要出门去看看花的，看看那些只能一年一见的花。不是去花市看幽禁在一只只花盆里的花，而是去开阔的地方，看花开在肥沃自由且充满深情的泥土里，开在广袤的天空下，开在软风里，开在斜风细雨中，开成自己想要的模样，自在欢愉地吐露独有的芬芳。开成“黛玉”，开成“宝钗”，开成“晴雯”……开出万紫千红，千娇百媚来。

“桃花红，李花白，菜花黄”，这是秦观描写春花的词，放声念出来，忽然想起已经多年不曾晤面的油菜花了，它似儿时的玩伴，曾和我一起居住在村庄里。油菜花前扑蝴蝶，曾是乡村孩童共同的乐趣，是乡野里传唱的一支动听的歌谣。就做个多情的人，去看看油菜花吧，心怀某种期待，某种感动，像去拜访一位多年不曾相见的故人，像去追忆一段业已逝去的旧时光。

在依水而生的高邮城，油菜花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和地位，它开疆拓土，一日日扩张自己的版图，在高邮湖的滩涂上，开成了一片两千亩的金色花海，波澜壮阔。人们从四面八方成群结队地去往湖畔看油菜花，只为一睹它今日的壮阔辉煌，看它志得意满的模样。想一想，在两千亩骀荡的春风里，在春天无限慷慨的阳光下，在高邮湖水域肥沃泥土的滋养中，油菜花开得有多么灿烂，多么自由，多么热烈奔放，一如曾经在少年时光里生长的我们那般朝气蓬勃，真是叫人无限向往。

在清明时节的多云天，我们一行人相约好，弃了一天的烟火日常，一路向北，去往高邮湖看油菜花。

一路上，经过许多条向着远方无限延伸的陌生的路，看见许多个风中孤单的鸟巢，一路上随心交流，洒下无数的欢声笑语，一路上思绪万千，浮想联翩，一路上，仿佛离俗世很远很远……想想，我们是这样卸下了身心的负荷，一路前行，只为看花去的，便忍不住感叹，常常被凡尘中俗事裹挟的我们，真是浪漫和风雅了一回。

抵达郊野公园的湖上花海，极目四望，眼前一片色彩斑斓，天地苍茫辽阔，金黄的油菜花田在大地上无遮无拦地铺展开来，像要铺展到天边去，一旁的湖水泱泱，在日光下闪耀着粼粼波光。湖与花似为邻，为知己，日日夜夜互诉衷肠。

我们信步前行，蓝色的婆婆纳、紫色的二月兰、红色的郁金香，绵延在路边，相互挤挨着，在风日里窃窃私语，一条长约两三公里的河道，蜿蜒流淌在油菜花田间，几只乌篷船怀揣着心事似的，缓缓穿梭于平静的河面上，几列憨厚的小火车，穿着红的黄的绿的衣裳，载着游人，纵横于油菜花田间的水泥大道上，让人有一刻误以为来到了宫崎骏画笔下的童话世界。

站在空旷的滩涂边，风吹动衣袂发丝，吹动千万株灿烂的油菜花，吹动烟波浩渺的湖水，和湖岸边身形修长的芦苇……“哗哗”“哗哗”，是浪花拍打在岸边的声音，仔细听，竟有“惊涛拍岸，卷起千堆雪”的感觉，“沙沙”“沙沙”，是生机勃勃的油菜花和挺拔风雅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曳，一时间，天地间仿佛有千万只手在动情地拨弄生命的音符。

油菜花田间有一处木质的塔，叫“闻香塔”，站在最高点远眺，高处宽阔的软风，夹杂着四面八方的油菜花香，和湖水湿润的气息，扑面而来，让人沉醉。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油菜花，与淡蓝色的湖水相互映衬，明艳处如一幅油画，淡然处如一幅水墨。湖水与远天相接，水天一色，莽莽苍苍。偶尔有三两只飞鸟从水面上空飞过，飞向更高远的天空，飞向我们此生无法抵达的远方。远处的油菜花田间，一行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迤逦前行，好像一只只花蝴蝶飞在花丛中，不由想起张爱玲的好友炎樱曾经说过：“每一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，回来寻找它自己。”红尘里的我们呢，是否也有自己的前世与今生？

看着眼前的油菜花，忽然有无限感动盈于心间。待到汛期，这片声势浩大的油菜花田，将被万顷冰凉的湖水彻底淹没，往日喧嚣不再。这大抵是油菜花在这一世里所作的最深情的一场告别吧。

到了深秋，湖水褪去，这片曾经孕育过油菜花的土地又会重新出发，为来年春天的湖上花海再一次播下无数颗充满希望的种子，那些种子在知晓它疼痛和志向的淤泥里，慢慢吸取营养，慢慢积蓄力量，每一天都在努力向上，直至下一个春天，再次生长成一片明媚的花海，成为“花动一湖春色”的主角，撑起一片广阔的天空……

回程时，回眸再看“高邮湖上花海”这几个字，忽然觉得它和“春天”一样响亮。